一
在我们提及的这个世界里，人们仍然相信名字是赋予人生意义的咒语。退一步来说，如果你凑巧跟你的名字长得非常相像的话，就能替别人——特别是长辈和朋友——节省很多精力，否则的话，就会跟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让人头痛了。
光从外表来看，乔蒂（Jodie）还算对得起她的名字，虽然她明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实际上，光是试图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就已经让老洛葛仙妮（Roxanne）伤透了脑筋。
“不要动我的蒸馏瓶！直到我允许你碰它为止！不，乔蒂，这不是两块糖果能够解决的问题。要知道，你必须安静地、安静地坐在旁边，至少像个淑女！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像个疯丫头那样跟我说话！”
乔蒂犹豫了片刻，她本想趁洛葛仙妮去取红石的时候给大桌子来上一脚，让那桌上的瓶瓶罐罐翻倒地上，全部打个粉碎。但鞋子似乎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乔蒂在粗大的桦木桌腿和自己纤细的脚趾头中间仔细比较了一番，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顺带一提，她脚上那双漂亮的、跟辛德瑞拉舞会上穿的水晶鞋相比毫不逊色的银色宫廷鞋，在早上乔蒂起床前，还是几乎完好无损的。
洛葛仙妮把红石拿来了。她直起腰，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弟子摆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坐在旁边的学徒高凳上——但事情的真相是：乔蒂趁老小姐转身的时候，迅速把她的尖头帽摘了下来，偷偷塞到屁股底下。
“好了，乔蒂，现在该让你见识下奇迹了。”
“谢谢，萝柯西（Roxy）。我想我已经见到奇迹了。”乔蒂彬彬有礼地回答。
是啊，一大早就没有戴帽子的萝柯西，这是天大的奇迹啊。乔蒂想。
出于习惯，洛葛仙妮伸手扶了扶头上并不存在的帽子。她已经很老了，对赫尔墨斯和老哲人石的热情已经让她头上的帽子与她并不见得有多出色的智慧合为一体，以至于老洛葛仙妮完全没有注意到帽子不见了。
“卟~”
乔蒂为难地挪动了下身子。
老太婆一脸严肃地抬起头。
“我闻到硫的味道了。不过，这次烧瓶里进行的红化并不需要加入硫元素。乔蒂？”
“对不起，萝柯西。我想是因为我早上吃了太多的鸡蛋。”
“噢，这种事情对贵族小姐来说总是不雅观的。乔蒂，你要知道，管好自己的消化行为是仅次于炼成‘我们的金’的大事，这关系到家族的荣誉，小姐。”
“我会努力控制好的。不过我似乎不太擅长这种事情。”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继续这种下流的话题，乔蒂小姐？好了，现在我们要把红石均匀地洒在这些铅块的上面……乔蒂小姐？你在拽什么东西？”
乔蒂赶紧把拽出来一半的尖头帽又塞回屁股底下。
“没……没什么。我想那是一团半雾状的人类智慧……说不好就是刚才那个‘不能说的东西’。”
洛葛仙妮恶狠狠地盯着乔蒂——对方正努力做出一番天真无邪的模样。
“卟~~”
“够了！乔蒂小姐，我想我已经认出那团杰出的雾状智慧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跟我从科隆带回来的万能博士大阿尔伯特的尖头帽一模一样。还给我！”
“噢，请不要那么生气，洛葛仙妮小姐，我爱你。”
“不，我可更喜欢那顶老帽子。”
这个早上闹哄哄的，直到老洛葛仙妮使劲挥动的手杖打翻了炼金桌上的汞齐和坩埚，让上古女炼金术士玛利亚的三臂蒸馏器发出一声巨响，这桩事情才告一段落。按照三倍伟大的赫尔墨斯本人的看法，蒸馏器的小宇宙里肯定发生了一场足以撼动宏观世界的骚乱。
依照惯例，这场骚乱还是由勤恳的老管家里普雷（Ripley）出面收拾。他气得一脸通红，两手握拳，一边指挥男仆将工房里四处流窜的“七种金属”扫进垃圾桶，一边跺着脚大叫。
而两位闯祸的女士，已经尽可能低调地躲回自己的起居室——至少洛葛仙妮是这样希望的。她头上顶着依然散发出硫化氢气味的尖头帽，脸色比臭鸡蛋也好看不了多少。
至于乔蒂——这位名字寓意为“文静”的贵族小姐——一路上只顾着放肆地大笑，在跳上西塔楼的楼梯之前还不合时宜地踩在自己的拖地长裙上，狠狠地啃了一嘴泥，把一颗门牙留给了索伦（Zollern）城堡的地板，顺便将已经难得地坚持了一上午的宫廷鞋甩到了大厅的吊顶宫灯上。它们将在上面一直呆到乔蒂小姐年满十五岁，直到索伦城堡发生了那场惊天动地的骚乱，才吧嗒一声掉了下来，砸晕了一只路过的家养肥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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